春日的午后,不觉间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,坐于窗前,手上捧着一本唐诗集,其中恰巧收录着杜甫的《春夜喜雨》,我不禁轻声地吟诵起来:“好雨知时节,当春乃发生。随风潜入夜,润物细无声。野径云俱黑,江船火独明。晓看红湿处,花重锦官城。”
看到这首诗,我就想到其作者伟大而坎坷的一生,想着想着竟情不自禁地黯然神伤。万幸的是,在离我的住所不远的少陵塬畔,就有一座杜甫的祠堂,成为“杜公祠”。说走就走,于是下楼、驱车,直奔杜公祠而去。
此处的杜公祠是一座类似于四合院的建筑,它北依龙脉延绵的少陵塬,南临风景秀美的樊川。祠堂山门是仿唐的砖木结构,祠内建筑均为灰墙青瓦。院内有一间诗圣堂,堂内供奉有诗人的坐像一尊,现在祠内最为珍贵的文物就是唐肃宗乾元二年(公元750年)杜甫所做的《俯太中严公九日南山寺》石碑的墨拓本,这也是现存杜甫的唯一墨迹。东西两侧厢房的展室内收藏着《唐书.杜甫传》、《杜甫年谱》、“杜甫足迹图”、“杜氏世系表”以及“杜甫在长安行迹图”等珍贵的文献资料。祠堂的院内有碑廊,所立石碑皆为后人凭吊时的纪念文字,但都已见斑驳。
可见,杜甫的离去确实很远了,连通向对他表示怀念的回廊和石碑也已截截枯朽。因我去时是在午后,而且下着细雨,祠内廖无一人。在回廊里我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,在静寂的祠内回荡,这样的静寂和回荡,让我真切地感觉到我与这位命运多舛的伟大诗人,将有一场穿越时空的不期而遇地邂逅就要发生了……
杜甫到长安时,大唐王朝已进入了由盛转衰的时期,他在长安居住生活的十年,其政治失意、生活贫困,促使他深入民间体察民众疾苦。在这期间他写就了大量的现实主义风格的诗作,最典型的作品,莫过于“三吏”(《新安吏》、《石壕吏》《潼关吏》),以及“三别”(《新婚别》、《无家别》、《垂老别》)。
虽然政治上的失意与生活上的贫困,如同不可避免的灾难,常伴随于其左右,使他异常狼狈一度失魂落魄。可是这样灾难性的生活却也让他得到了一份难得且久违的宁静,使他有足够的时间与自然相会,与百姓相晤,与自我对话。于是,诗人进入了最佳的写作状态,约有一千余首诗歌被留存下来,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他被后人尊为“诗圣”,其诗被称之为“诗史”。
倘若杜甫只满足于文学上的成就和硕果,那他必将是一个完人。但是,偏偏他与其他封建时代的文人一样想出仕,这就又造就了他人生的另一种残缺,中国古代封建郁不得志文人固有的残缺。
在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(公元735年),24岁的杜甫赴洛阳参试,并云:“归帆拂天姥,中岁贡旧乡。忤下考功第,独辞京兆堂”。但不幸的是,他此试落第。玄宗天宝五年(公元746年),杜甫35岁,怀着“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”的政治理想来到京城长安,次年他参加了进士考试,不幸的是这一次还是以失败而告终。人生重要的两次考试他都名落孙山,原本以为已经仕途无望,可谁知命运又一次“垂青”于他,一纸委任状将他任命为河西县尉。但令人诧异的是,杜甫没有去上任,不知是嫌官职低,抑或有其他的原因,不得而知。没有工作的他,迫于生计的需要最终不得不做了一个看守武器仓库、管理门禁的小官。这一年杜甫44岁。
他真的很无奈,无奈于生计,无奈于官职,更无奈于满腹的才华。但就是这种种无奈,还是将他推到了人生和命运的无奈当中。面对着现实中的各种无奈,他无能为力。他只有选择浩歌当哭,他把满腔的悲愤用诗歌作为载体予以宣泄。可是当他宣泄正欢的时候,残酷的现实,在其即将知天命时再一次把他捉弄了。“安史之乱”,这个让所有唐朝人都不愿提及的事件,杜甫却是亲身经历了,在战乱中他不幸被俘,之后又出逃成功。战乱平息后,一个偶然的机会被肃宗李亨任命为左拾遗,可之后又因“房馆事件”牵连,被贬为参军司马。这就是这位伟大诗人悲大于喜的悲喜交加的人生,。
终于,在历经了人生各种坎坷以及经历了世间各种炎凉的杜甫,再也无力承受生命中的各种轻与重,于唐代宗李豫大历五年(公元770年),在奔波于湘江的客舟中贫病而亡,终年59岁。
今天,当我站在杜公祠内感怀着号称“少陵野老”的诗人杜甫,不免心中有了一丝悲悯与豪壮。悲悯于他多舛的命运;豪壮于他不朽的诗篇。我在立有石碑的回廊间轻轻踱步,思绪却在感怀中徘徊和穿梭着。
中国文人,中国封建时代的文人,中国封建时代郁不得志的文人在这里裸裎着,因为这里独有的那一种宁静与寂寥。其实仔细想来,静一点也好,静是惊鸿大作的起笔。世间过于嘈杂,无论古或今,满腹的才华被嘈杂所湮灭,满腔的激情被嘈杂所吞噬。唯独在杜公祠这样特有的静谧中,才会得以安静。有了安静的环境头脑才会清醒,有了清醒的头脑文章才会神采。
在祠堂内,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杜甫的寂寞,可正因为这种世俗中的寂寞,才成就了诗人伟大的具有浓郁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。但是在寂寞中形成哀怨的他,也有为数不多的欣喜若狂,我以为最典型的即是他在得知安史之乱平息后,所作的《闻官军收河南河北》中内心的愉悦和自豪。
闻官军收河南河北
剑外忽传收蓟北,初闻涕泪满衣裳。
却看妻子愁何在,漫卷诗书喜欲狂。
白日放歌须纵酒,青春作伴好还乡。
即从巴峡穿巫峡,便下襄阳向洛阳。
我离开杜公祠的时候,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。在归来的途中满眼都是无尽的繁华和嘈杂,但我却再一次想到了寂寞与宁静。我想:文人需要寂寞,文人需要宁静,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创作出千古不朽,耐人寻味的佳作。我正在努力着,而且将会一直努力着……